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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麒麟疑案(中)

2023-11-05 17:05:11

玉麒麟疑案(中)

“敞姓沈,名平山,是这里的刑警,听说您主持侦查‘聚珍斋’玉器失窃案件,我想跟您聊聊。”

沈平山在张家口市警察系统待的时间可能算得上是当时还在供职的刑警中最长的一位,他是张家口市当地人,出身中医世家,祖上数代均为塞外名医,父亲已经替他设计好子承父业道路,前程说不上如花似锦,也足够称得上花草点缀。可是到了1933年,情况却发生了变化,那年5月26日,爱国将领冯玉祥联络组织了各种武装力量,在张家口市举行全省民众抗辱救亡大会,正式成立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冯玉祥将军亲自登台发表演讲,号召青年学生投笔从戎,共赴国难,听得当时正念高中的沈平山热血沸腾,当场跳到台上要求从军。他的父亲沈老先生得知消息后,气急败坏登门拜访冯玉祥,要求部队拒绝接受儿子。冯玉祥将军对沈老先生自是非常敬重,当下就唤来沈平山,最后商议了一个折中方案:让沈平山前往张家口市警察局当刑警,也算是为国家出力。

沈平山在张家口地区警察系统的资格算是老的了,但因在刑事侦查上一直没有建树,人又老实,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只好在刑警队当一名最普通的捕探。但因为有其父亲的名医牌子,更有冯玉祥将军介绍他进警察局的那份福荫,所以,无论哪个局长,都对他很客气。1945年八路军第一次解放张家口市接管警察局时,第一个被留用的就是他。1948年解放军第二次解放张家口,接管警察局的军代表宣布旧警察留用名单的第一个也是沈平山。

沈平山有个特点,在侦查案件方面喜欢管闲事,不是分给他管的案件他也喜欢打听打听,出个主意,但几乎从未有过作用。这一点,公安局的人见他都有些头痛。

不过,沈平山的意见对别人有启发的时候也是有的,只不过千日难逢罢了。这次,他听说了“聚珍斋”发生了玉器失窃案,便又习惯性地琢磨开了,琢磨了一天多,想出了一点,便决定来向他不认识的汪允鼐进言:“汪允鼐同志,您手里的那个案子,是不是可以从屠三爷头上动动脑筋啊?”

汪允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哪个屠三爷?”

“屠三爷嘛,就是屠三爷。张家口市有一个屠三爷已经足够了,多了还有您我干这一行的好果子吃吗?”

汪允鼐这才想起对方说的原来是当地的名扒手屠寅义。这屠寅义原是唱京戏的,擅演武生,据说一身武功甚是了得。大约十年前,屠寅义不幸倒了嗓子,便丢掉了饭碗,他没其他谋生的手段,一度穷困潦倒得差点儿行乞。后来得一南方来张家口市转悠的老扒手的指点,开始了他的扒窃生涯。

这屠寅义原本是武生出身,自有一番与常人不同的玲珑剔透,又得高手指点,没隔多久就在黑道中出人头地了。在1932年至1936年那段时间,他在张家口、石家庄、北平、天津、唐山、保定等地来回穿梭,大肆作案,四年间据说一共窃得赃款、赃物合计达三四十万大洋。屠寅义用这些赃款购置了房产,娶了大小老婆,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屠寅义在黑道中出了名,自有警察盯上了他。但是,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竟然没一次失过手、落过网。这主要归结于两点,一是他的扒窃手法确实高超,其速度快得令人不可思议;二是他戏子出身,精于化装,善于装腔,常常化装成各种人物作案,令人防不胜防。但屠寅义懂得“瓦罐必于井台破,将军终在阵上亡”的道理,成家立业后便寻思见好就收。不过,他不打算“金盆洗手”,决定一年中就作三次案。那三个案子,当然都是大案,案值万元大洋以下的他是决不出手的。自此,江湖上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屠三爷”,这不是照他的排行顺序而起的,而是因为他一年之中只伸三次手,就借了他的姓氏如此叫起来。

不过,据说屠三爷因为居于张家口市,要顾及自身安全,也给警方一点儿面子,因此,一般不在张家口市作案,要下手时都是在外地下手的。但是,这一次会不会例外?

汪允鼐到察哈尔省公安厅不过几个月,一直坐冷板凳,因此没有跟这个名扒手打过交道,上述情况都是他从公安厅的内部材料中获得的。经沈平山一提,倒是有了这个念头,寻思这“屠三爷”精于改头换面,也许就在“聚珍斋”门口装个什么角色往莫娜跟前一靠,活儿也就结束了。他把沈平山打发走后,召来两个刑警议了议,觉得从作案手法来看,似有“屠三爷”风格。

一个刑警于是提议:“拘了再说!”

汪允鼐摇了摇头:“我听说这个姓屠的在张家口市第一次解放时就公开发表过声明,称欢迎共产党执掌政权,他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这种人,公开说的话应该是算数的,所以,作案风格是风格,是不是他作案还没有证据。退一步说,即使是他作的案,要拘他似乎还不到时候啊,这种老江湖人物,拿不到确凿的证据,抓他还不是白费劲儿?”

“那怎么办?”

汪允鼐考虑了一会儿:“我找他聊几句,聊过后再视情况决定该怎么办。”

汪允鼐是黄金荣手下出来的,知道应当如何跟屠寅义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他向刘大遂报告,说办案需要,想申请若干经费,刘大遂也没问怎么花就批了。钱拿到手后,汪允鼐当即备了一张请柬,派人送往屠寅义的宅邸,请屠寅义于当晚六点去武城街“柳叶饭庄”吃饭。屠寅义收到请柬后,回了一张条子,说他将准时赴约。

当晚六点,屠寅义准时赴约。汪允鼐是单独前往,见屠寅义一到,马上吩咐跑堂送上菜谱,两人点了六道菜、一瓶酒。

酒过三巡,屠寅义笑道:“常言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汪先生今晚请在下喝这顿酒,不知有何见教?”

汪允鼐说:“阁下是明白人,知道此番必有事情。主要是兄弟碰上一桩疑难案件,想请屠先生相帮破解破解。”

“在下洗耳恭听。”

汪允鼐于是把“聚珍斋”失窃案的情况简述了一遍,一边说一边仔细留意对方的面色。

屠寅义一边听一边喝酒吃菜,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实际上听得很专心,待到汪允鼐一说完,就笑言道:“这个作案的人是个‘野路子’!”

怎么是“野路子”?这个,汪允鼐倒要请教了。

屠寅义说:“首先,这人的扒窃技艺还算是看得上眼的,说句笑话,给在下当徒弟基本上是合格了。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既然他有不凡的技艺,为什么如此匆忙地要在‘聚珍斋’店堂里就下手呢??他完全可以在店外下手,因为当时现场有那么多的人,是很容易被发觉的。另外,他对一个女人下手了,这也是不合道上规矩的。一般说来,常在江湖上混的角色,都知道扒行中有‘四不扒’的规矩:穷不扒,女不扒,老不扒,少不扒。这规矩不成文,但有点儿档次的扒手都是严格遵守的。可是,这个人没有遵守,因此我说他是个‘野路子’。”

汪允鼐脸露疑色:“扒手还有这样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屠寅义是何样人?从汪允鼐的这一问话中已经看出对自己是有怀疑的。于是干脆自己点破:“听汪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已对在下有所怀疑了?”

汪允鼐没料到屠寅义会这样直言不讳,反倒有些尴尬:“唔,这个……这个……”

“汪先生有什么疑问,乘此机会不妨直言。”

汪允鼐回过神来,只好胡扯:“不瞒你说,这个案子上司只给我七十二个小时的期限,明天下午就要到期限了。我目前已经万般无奈,所以想求教于阁下。”

“感谢汪先生的信任。”屠寅义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下先为自己洗白:并未作这个案子,案子发生时,我正和牙医项明道、宣宝绸缎店老板王敬仙和宾道武馆掌门人展飞扬一起在大境门喝茶,汪先生可以去查问证实。至于要我说说看法,那好说得很……”他喝了几口酒,打着哈哈,“先喝酒吧,等喝过酒后再说。”

这时,菜刚刚上齐,两人都是善饮的,酒很快已经喝去了一半儿。屠寅义突然起身上厕所,返回后,他动手斟了两杯酒,一杯送到汪允鼐面前,自己手端一杯,绕过桌子,来到汪允鼐的面前:“汪先生,在下还是第一次蒙您看得中,以饭局相请,敬您一杯!”

汪允鼐便举杯相碰,两人一饮而尽。

之后,两人不再谈到案子,就说了些最近的时事新闻、张家口市的风土人情方面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屠寅义又上厕所了,汪允鼐有点儿不可思议,寻思这个人怎么的,吃顿饭老是跑厕所?

汪允鼐没有料到的是,这回屠寅义去了却不返回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厕所门口,只见一个个人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是屠寅义。

汪允鼐想想不对头,于是就起身去厕所查看。但厕所里面已经没有屠寅义了!

汪允鼐又惊又恼,自言自语道:“他妈的,上这小子的当了!唔,如此不辞而别,分明是大有问题──他是回去转移赃物了!”

这样想着,汪允鼐后悔自己没带两个人来,守在楼下看着。稍一定神,他决定马上带人赶到屠寅义家去,搜他一搜再说。

汪允鼐唤来跑堂,把手伸进口袋:“结账。”跑堂欠身道:“先生,这一桌的账已经付了。”“付了?谁付的?”

“不清楚,账台说已经付了。”

汪允鼐便去了账台,问是谁付的。对方告诉他是一个驼背老头付的,还大方地给了小费。汪允鼐一听“驼背老头”四个字,头脑中马上闪出先前看到从厕所中走出的那个人来──这就是化装后的屠寅义啊!

汪允鼐意识到自己着了屠寅义的道,他的自尊心极强,自是大为恼怒,好一阵儿才定下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伸在口袋里,手一动,发觉手指触及了什么。拿出来一看,惊诧得差点儿叫出声来──竟是一张三指宽的条子!

汪允鼐倒抽一口冷气,暗忖这屠寅义好厉害,就在敬酒的眨眼之间把这张显然是借上厕所为名写下的条子悄然放进了我的口袋。同样的道理,如果他想从我的口袋里掏点儿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

看看条子,上面就写着一行字:可疑者,洋人也!

汪允鼐一喜一惊,喜的是那屠寅义在指点他;惊的是怎么疑到洋人头上去了。

汪允鼐返回公安局,夏盈蓝等刑警正坐等消息,准备出动去屠寅义宅邸。见汪允鼐进门,皆以询问的眼光望着他。

汪允鼐一挥手:“大家坐拢点儿,议一议!”

意外侦破名表盗窃案汪允鼐把和屠寅义吃饭的情况向众刑警说了一遍。众人都知道汪允鼐的能耐:叫花子出身,客串过小偷,为人极机警,这样的人竟会栽在屠寅义的手里,都大为吃惊,寻思那屠寅义的扒窃技艺简直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汪允鼐开口道:“屠寅义玩儿了这样一手,实际上也是提醒我,扒窃莫娜玉器的不是他;同时也是对我的一个忠告,让我把注意力放到洋人身上。大家以为如何?”

吃刑警饭的都不是土牛木马,汪允鼐明白的道理,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汪允鼐见众人点头,便又说:“屠寅义所说的洋人,显然就是那对荷兰男女了。”

一个刑警说:“就是呗,不是那对男女还是谁呢??那天我去现场,看到那对狗男女是有点儿贼兮兮的,只是汪老师让放人,我也就没话可说了。”

汪允鼐说:“想想也是,那天在现场的那些顾客中,其他人都搜过身了,店里也查过了,唯独这两人没有搜查过,那当然是可疑者了。现在,我们还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还是采取分头调查的方法,把那对洋男女的行踪查清楚。当然,对屠寅义所说的那三个证人,也必须去查问,做个笔录,以确认其没有作案时间。”

众刑警领了任务,便分头出去调查了。

汪允鼐待在公安局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候佳音。

一小时后,刑警浦靖烨打来电话,报告了他的调查情况。

浦靖烨接受任务后,寻思也许“聚珍斋”的人对那对荷兰男女会有一点儿印象的,于是便去了“聚珍斋”。“聚珍斋”古玩铺那几天上上下下的日子都过得不大安宁,老板为了应付刑警的突然光临,干脆也不回家了,就睡在店里。果然,这天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还是被一阵儿敲门声惊醒,开门迎进了那个刑警,却是来打听那对荷兰男女的情况的。

老板平时不上柜的,所以回答不上来,便唤醒了住在店里的那几个店员,让众人回忆回忆。

一个店员马上想起那对男女了:“他们曾经来过我们店里,好像还买过一个古砚。”

“那是几时的事儿?”

“大约是上个星期的事儿了。”

这时,另一个店员说六天前他也曾经接待过那个洋男子,当时他对一支明代的毛笔很感兴趣,但嫌价钱太贵,谈了一阵儿最终没有成交。

“你们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个,大家就答不上来了。

不过,这也可以算得上一条线索了。因此,浦靖烨马上打电话向汪允鼐报告。

汪允鼐寻思:如果确实是那对洋男女作案的话,那么,这两次前往“聚珍斋”是可以视为“相脚头”的。现在的问题是,需要查清楚他们住在何处,看能否采取什么秘密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搜他一下,查到了赃物就什么都好说了。

但是,别说搜查赃物了,此刻就是那对洋男女住在何处一时都查不清楚。刑警根据那天在“聚珍斋”现场讯问对方时留下的工作记录,连夜查到了管理大清河铁桥的市政工务部门。出乎意料的是,工务部门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对洋男女!

汪允鼐接到刑警打来的电话情知不好,暗忖自己昨天在“聚珍斋”盘查那两人的身份时大意了,这就不是什么疏忽不疏忽的问题了,而简直是犯了错误了。用汪允鼐后来的回忆话语来形容,他当时真是懊恼得想撞墙。不过,事情可能还来得及补救,于是他便打起精神,亲自出马追查那对洋男女的下落。

市公安局外事科负责人连夜被惊动了,汪允鼐要求立即核查他昨天在“聚珍斋”抄下的两个护照号码。当时对外国人在中国大陆境内的居留、旅行已经开始严格管理,所以,不管那对洋男女是常住张家口市或者是作为旅行者的临时逗留,按照规定都是应当向张家口市公安局外事科主动登记的,只要一查护照号码就可以知道两人的来龙去脉了。可是,市局外事科查遍了所有留档的外国人护照记载,不但没有那对洋男女,就是荷兰人也没有一个!

这样,问题就出来了:这对洋男女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来张家口市是干什么的?在那个年代,由于国际大气候和国内斗争形势的关系,碰到这种问题是很容易往政治方面靠的,有刑警就提出那对洋男女是不是国际间谍的疑问。汪允鼐反复考虑后,说不管是不是国际间谍,我们都得找到他们的下落,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最现实的就是迅速找到那二位。找到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因为他们没有向公安局登记已经违反了规定。

如何查找他们呢?汪允鼐说他们在张家口市逗留,可以不向公安局登记,但是总不能住宿在露天吧?他们必须得住旅馆,或者私人朋友的家里,这就是线索了,大家辛苦一下,连夜去查吧。我留在局里,随时准备对可能出现的新的情况作出应对措施,各位有任何新情况都马上向我这边通报。情况紧急,拜托了!

刑警在全市奔波了一整夜,查遍了所有的旅馆,竟然没有一家说曾经接待过那样一对特征明显的外国男女。汪允鼐接到各路报告,寻思这不是见鬼了吗?莫非他们真的落脚在什么朋友的家里?那看来得多费些周折了,但是查肯定是查得到的。他望着众刑警那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不忍心让他们再接着去调查了,说大家辛苦了,先休息去吧!

别人都走了,只有那个名叫浦靖烨的本地刑警还留在办公室里。他问汪允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后者说看来得通过派出所发动群众调查全市私人住宅是否住过那样一对洋男女了,他们的特征那么明显,查肯定是查得到的,不过,看来得费些周折和时间了,领导所要求的三天侦破该案看来肯定是无法实现了。浦靖烨说我在想,是否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没有住旅馆,也没有住到私人住宅去,而是住在大车店。

汪允鼐一下子愣住了:“这……可能吗?”

北方的大车店,是专供过往赶着大车的行客落脚的,属于最低档次的下榻处,很难想象那对穿着时尚的洋男女会下榻到这种肮脏、喧闹的地方去,那不成了一条轰动全城的特大新闻?所以,汪允鼐根本没有往那上面想过。

但是,浦靖烨却有他的理由,据他说,张家口市由于其地理位置的独特性,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地理风貌和自然风光,经常吸引一些外国游客前来采风,其中有的洋游客追求的是原汁原味的东方风情,就专拣这种大车店下榻,不但入住,还学着住店的中国大车客的样子自己动手烙饼蒸馍煮牛羊肉汤哩,因此,在张家口市,大车店里入住洋人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

汪允鼐听得双目生辉,说那我就去大车店查访,请你把全城所有大车店的地址都抄给我。浦靖烨说还抄什么呀,自然是我们一起去了。于是,两人便立马出去查访大车店,查到天明时分,终于在东关“二柱子大车店”查到了那对洋男女的线索。

据大车店的老板说,他的店开张于清朝乾隆年间,是张家口市全城现存最老的一家大车店,格局设施也最完整地保持了当年的风情,因此,凡是外国人来张家口市游览想住大车店的,只要知晓的无不奔“二柱子大车店”,要的就是那份儿原汁原味。你们要打听的那对洋男女,是半个月前住进本店的,他们当时出示了护照,账房先生就按照规定给登记下来了。说着,就从账房那里取来住店登记本子。汪允鼐一看,上面果然显示着那对荷兰男女的姓名和护照号码,男的名叫伊文思,女的名叫艾娜。他们登记的关系是夫妇,大车店就给两人安排了后院的一个单间。

那么,伊文思和艾娜此刻还在这里吗?大车店老板说两人就在你们过来前五六分钟刚刚结了账离开,听说是去吃了早点准备乘坐火车去北京了事不宜迟,汪允鼐当即让浦靖烨赶回公安局去召集人手,他自己则立马前往火车站去守候监视。

汪允鼐赶到火车站后,一打听,前往北京的火车还要过一个半小时才开,心里便暗松了一口气。但想想又觉得不踏实,寻思那对主儿别对大车店老板放了个虚风,说是去北京,其实是去了其他地方,于是又打听是否有发往其他地方的列车之前已经开了,车站的回答是否定的,于是真的放心了。

一会儿,夏盈蓝、浦靖烨等五名刑警都穿着便衣赶到了,汪允鼐便布置他们守候在检票口附近。

四十分钟后,伊文思、艾娜来到了车站。伊文思身穿黑色西装,外罩天青色风衣,头上戴着一顶礼帽,手里提着一口沉甸甸的牛皮旅行箱;他的妻子艾娜是个娇小玲珑的金发美女,穿一套红色西装,肩上挎着一个鲨鱼皮背包。两人并肩缓行,款款而来。

检票口这边,汪允鼐看着两人渐行渐近,便举手发出了信号。

一个年轻刑警迈步上前,放过前面的旅客,当道拦住伊文思、艾娜:“对不起,请二位停一下。”

伊文思一愣,稍一定神,厉声用中国话问道:“你想干什么?大白天想打劫吗?”

浦靖烨贴近,轻声道:“伊文思先生,你的行李看上去沉甸甸的,是不是带了不该带的物品啊?”

伊文思蓦地一惊,转脸四顾,只见自己身旁已经被人围住了。他朝艾娜使了个眼色,突然把皮箱往地下重重地一摔:“好啊,你们要看看吗??有胆量的就打开来看吧!”

“钥匙!”

伊文思慢慢吞吞地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了钥匙,递给浦靖烨。后者俯身开箱,却发现那上面还装有密码锁,便问:“密码是多少?”

“密码?对不起,我有点儿紧张,一时记不得了。请让我想想……”

就在众人围着伊文思索要密码时,那个小巧玲珑的洋美人像一条灵巧的鱼儿一样,悄然滑出人丛,往外面溜去。尽管她的动作是无声无息,但还是被一直注意着她的汪允鼐察觉了,马上吆喝起来:“喂!谁允许你动的?”

这一声吆喝把艾娜吓了个哆嗦,她马上拔脚飞奔。但是,她脚上的那双高跟皮鞋妨碍飞奔,汪允鼐还没迈步追赶,她已经一跤摔倒,那个背包飞得老远。艾娜跌得快也爬得快,爬起来就去抓背包,但还是慢了一个节拍,背包已经落在汪允鼐的手里。

几乎是同时,伊文思突然一声咆哮,猛然推开身旁的两个刑警,由于用力过大,那二位又是猝不及防,竟被他双双推倒了!伊文思推倒刑警后,一个蹿跳,像一头服了兴奋剂的大猩猩那样疯狂地奔向汪允鼐,伸手欲从汪允鼐手里抢过那个背包。

汪允鼐闪开一步,手枪已经拔在手中,指向伊文思:“不许动!”

“啊?”伊文思一愣,“你……你……你是什么人?”

“公安局探员。”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艾娜突然把手伸进怀里,竟拔出一把勃郎宁手枪,冲汪允鼐就扣扳机!

“砰!”

汪允鼐下意识地往地下一倒,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掠过的。艾娜正准备再开一枪时,已经被汪允鼐一个扫堂腿撂倒!随即被几个刑警揪住按倒。

与此同时,浦靖烨等人也已经擒住了伊文思。

伊文思、艾娜两人被押往市公安局,经搜查,并未发现莫娜失窃的那件玉麒麟,也没有发现其他古玩,却出乎意料地在艾娜的那个背包中发现了七块崭新的名表。汪允鼐马上拿来那些手表察看,倒抽一口冷气:这七块手表的价值,要超过莫娜被窃的那件玉器一倍以上!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

讯问随即进行,先讯问艾娜,原以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经不住恫吓的,容易对付,不料她竟是不怕刑警的秋风黑脸,一脸凛然,学着徐庶进曹营的样子,来个一言不发。汪允鼐拿她没有办法,于是先往旁边晾一晾,讯问伊文思。

伊文思不像他的妻子,一进公安局就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一讯问,便什么都招供了。这一招供,竟使刑警大觉意外!

原来,这俩主儿根本不是什么荷兰人,而是出生于中国哈尔滨的一对混血儿兄妹,其父是旧军官,名叫张文良,娶了两房老婆,大老婆是当时流落在中国东北的一个波兰贵族女子,生下了相差七岁的这对兄妹,兄名叫张念波,妹名叫张念兰。张文良在日本军队侵占东北后,投靠了关东军特高课,成了一名汉奸,颇受关东军重用。张念波、张念兰兄妹凭着这层关系,经常去其父的工作场所玩耍。那里有日军的一个特工训练点,专门训练日本和中国汉奸特工如何行窃,两个教官都是从日本监狱里挑选出的江湖大盗,精通各种行窃技艺。他们上课时张氏兄妹常去观看,觉得很好玩儿,于是也就跟着学了几手。两个日本教官可能感到寂寞,平时喜欢逗着张氏兄妹玩儿,有时也教他们一些行窃手法。

1945年日本投降后,张氏兄妹的父亲张文良在苏军对其执行逮捕时持械顽抗,被当场击毙,张府的家产也被抄没。张念波、张念兰当时也被逮了,直到次年夏天才获释。但原先的家已经让别人住进去了,他们的生身母亲也不见了,据说已被遣返回波兰了。兄妹俩跟着已被打发到贫民窟去居住的老爸的小老婆住,实在过不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于是就决定凭着那副天生的洋人外貌闯荡江湖。

兄妹俩去了天津,这才发现当初在关东军特工训练班无意间学得的行窃技艺竟然大有用处,于是就开始行窃。凭着行窃所获,两人添置了跟外国人身份相符的行头,又请人伪造了荷兰籍假护照,从此就以荷兰夫妇的名义出现在社会上。三年间,两人跑了天津、北平、郑州、武汉、广州、福州、南京、上海、杭州等南北大都市,每到一处,只要有机会,或骗或窃,贼不走空,总有收获。手里有了钱钞后,就花天酒地大肆挥霍,用光了就再作案。

被搜出的七块瑞士名表,是张念波、张念兰在今年年初时从汉口的一家外国人开的钟表店铺窃得的,当时一共窃得一打十二块,得手后立即离开武汉前往河南,途中销掉了五块。游过河南后,两人再次到了已改称“北京”的首都。原准备伺机作案的,哪知窥察下来发现如今的北京跟三年前他们到过的国民党统治下的北平已经大不相同,作案机会微乎其微,兄妹俩商量下来,反正手头还有钱钞,兜里还有七块名表,因此还不着急,便决定前往塞外游览一番再说,这样,两人就来了张家口。

张念波兄妹到了张家口才知道原来这里有一家华北地区很有名气的古玩店铺“聚珍斋”,于是就动起了行窃的脑筋。他们曾几次前往该店铺打探,进行作案前的准备。那天,两人倒是想借选购古玩下手行窃的,不过,他们看中的不是那件玉麒麟,而是另一件玉器。哪知没等他们下手,竟然奇怪地发生了买主莫娜的玉麒麟失窃案,弄得他俩被警察盘问了一番,差点儿折进局子。张念波有点儿讲迷信,当下便认定张家口市并非他们兄妹的福地,于是就决定放弃作任何案件,哪怕有顺手牵羊的机会也不要干,就专心游览吧。这样,两人就游玩了两天,今天上午准备离开了,哪知时运不济,竟然会在火车站遭到了警方的拦截。

刑警对此口供难免失望,又讯问了艾娜——张念兰,还是不肯招供,于是就把张念波押过来,她这才作了交代,两人的口供一致。

汪允鼐想想总是心有不甘,寻思别把赃物藏在大车店里,于是就带着众刑警前往“二柱子大车店”去对张氏兄妹居住过的那间屋子以及外面的旮旯进行了仔细搜查,一无所获。

这样,一班人对张氏兄妹的侦查,算是帮助武汉警方破获了一起大案,但是却未能完成自己所负的使命。

皮箱里搜出一堆古董货到这时,已经超过了警干班领导要求的破案期限。刘大遂把汪允鼐找去询问情况,汪允鼐也没有办法,只好如实汇报。刘大遂说你们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不是歪打正着也侦破了一起大案吗?论案值那一打名表比那件玉器也差不多呢,不要灰心,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干下去,我预祝你们尽快获得成功!

汪允鼐这时颇有点儿犯愁,不知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往下弄。他从刘大遂那里出来后,这才想起还没吃午饭,看看时间,食堂早已停止供应了,就到外面去吃一碗拉面吧。没想到,这一去,竟然遇上了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

汪允鼐在拉面店吃了面条刚出门,只见对面马路边停下了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个六旬上下的小老头,西装革履,头戴礼帽,手里还拿着一根铜头手杖。汪允鼐最初还以为是洋人或者华侨,再看看忽然觉得此人似乎有点儿眼熟,凝神一想,猛然醒悟:这不是罗大祈吗?

罗大祈是当年汪允鼐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刑事部当侦探时的探长,也算是师傅。他是广东人,很早就进巡捕房当包打听了,这人凡事都极善琢磨,思路清晰,这就是人所谓的聪明了,据说有时连法国督察长遇到侦查方面的难题时都会向其请教。黄金荣对罗大祈自是另眼看待,曾数次让人捎话要收其为弟子,但都被罗大祈婉言谢绝了。汪允鼐后来参加革命离开了上海,就没有跟罗大祈联系过,也没听说过此人的任何消息。

直到去年10月,汪允鼐在北京中央社会部坐冷板凳时,正好遇到一个从上海来外调的当年一起搞过地下工作的同志,说起罗大祈,这才知道此人已经修成正果:罗大祈在抗战爆发后,出于爱国热情,主动跟皖南新四军建立了秘密关系,利用其在巡捕房以及后来珍珠港事件后全上海都被日本占领了转往伪上海市警察局供职的便利,暗中提供情报、营救人员、购买药品、电池以及其他急需物资,被陈毅称为“为革命立下了功劳”。上海解放后,陈毅还特地去看望过罗大祈,并点名让其去市府参事室工作,那是一份不用坐班但每月可以领取一份薪水而又很体面的工作。

当下,汪允鼐确认那小老头是罗大祈后,便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马路打招呼。罗大祈认出了汪允鼐,自是一阵惊喜,两人便去旁边一家茶馆坐坐。汪允鼐这才知道,原来罗大祈这次是前往北京参加全国文史工作会议,会议结束后动了游兴,就到张家口市来转转,顺便拜访两位经商的老友。

汪允鼐马上动了向对方请教玉器失窃案侦查问题的心思,于是就介绍了自己多年来的情况,然后把话题转到了眼前这个案子上,说了一番案发和侦查经过,问再往下应该如何侦查才有希望取得效果。

罗大祈耐心听着,端杯喝茶,沉吟不语。好一阵儿,才轻声问道:“你着手办案后,查过赃物没有?”

“没有查过。”

“这就是了,这种案子一定要查一查赃物,哪怕是走过场的动作,也是要做一做的,这对以后有好处,也对其他方面好有一个交待。知道吗?”

“多谢先生指点。”

汪允鼐和罗大祈分别后,马上返回公安局,把夏盈蓝等刑警召来一说,众人深以为然,于是立刻分头出动,在张家口市全城和周边县城查访赃物。